陈伟:秦洞庭和苍梧郡新识
在秦汉史研究领域,秦郡是一个历久弥新的重要课题。近20年来,秦简牍、封泥大量出土,在为已知诸郡釐正名字、核定沿革之外,更出现洞庭、苍梧、江胡等前所未闻的郡称,给传统认知带来重大挑战。对洞庭、苍梧二郡,我们曾有初步探讨(《秦苍梧、洞庭二郡刍论》,以下简称《刍论》)。
秦立洞庭、苍梧二郡及其存续
里耶8-755等一组简册记始皇卅四年六月乙卯洞庭守礼指责迁陵县“不田”时说:“今迁陵廿五年为县,廿九年田廿六年尽廿八年当田,司空厌等失弗令田。弗令田即有徒而弗令田且徒少不傅于奏,及苍梧为郡九岁乃往岁田。”何介钧曾引述“苍梧为郡九岁”指出:简文表明“苍梧”确实是郡名,其建郡至卅四年已有九年,推算应是建于始皇廿五年。显然它和洞庭郡都是秦始皇二十五年“王翦遂定江南”的成果。这样推算洞庭、苍梧设郡的时间尚可推敲。秦人计算年岁,可能是从出生之年起算。如果“苍梧为郡九岁”按这种方法从始皇三十四年往前逆推,则苍梧设郡实在二十六年。作为另一种可能,简文“弗令田即有徒”等语是引述先前已有文书说明“弗令田”的含义,如果这件文书作于始皇三十三年,苍梧设郡仍在二十五年。易言之,用8-755等简文说明洞庭、苍梧的设郡时间,存在上下一年的不确定性。
《岳麓书院藏秦简〔伍〕》13-18记御史言,对“故代、齐从人之妻子、同产、舍人及其子已傅嫁者”,比照故魏、荆从人,“已论,输其完城旦舂洞庭,洞庭守处难亡所苦作……;其为士伍、庶人者,处苍梧,苍梧守均处人少所”。这条令文的年代,可参考里耶8-528+8-532+8-674。这是一件针对代地从人的文书。其中说“代人多坐从以系”“秦军初”,显然是秦刚灭代时的情形。下达文书的“御史大夫绾”,应即《秦始皇本纪》等文献二十六年开始出现的“丞相绾”。因而,整理者释文“卅五年”的“卅”应是“廿”,即实为始皇二十五年七月的文书。岳麓秦简伍13-18的时间,当与之相近,属于始皇二十五年的可能性较大。如然,这是洞庭、苍梧置郡时间更为直接的证据。
在里耶秦简中,关于迁陵的最早档案起于始皇廿五年二月(9-1125);8-1450中一位叫駋的冗佐也是在廿五年二月在洞庭郡另一属县上衍开始履职。岳麓秦简中,“尸等捕盗疑购”一案发生于始皇廿五年二月。捕获的秦男子治等四人逃亡到荆,与荆男子阆等十人“皆居京州”。后“亡来入秦地,欲归义。行到州陵界中,……居山谷中以攻盗”。他们犯案在京州入秦后,因而身份难以确定。京州所在不详,大致当在州陵(今湖北洪湖东北)及其所属的南郡以南。这与里耶简的记载相合,显示始皇二十五年二月或略早秦控制原本属楚的洞庭湖流域并设置郡县。
里耶9-1547为秦二世二年十月己巳洞庭假守冣爰书,表明洞庭郡存续至秦末。里耶简主要是洞庭属县迁陵的文书簿籍,有关苍梧郡的记载本就不多,况且还有一半以上的资料待刊,苍梧郡是像洞庭郡一样存至秦末还是中途改并,目前还难以推断。
洞庭郡管辖诸县
《里耶秦简》壹、贰册出版,使洞庭属县的知识大为扩充。这可以分四种情形来看:(一)有直接隶属关系证据者。除先前已有讨论的迁陵、酉阳、临沅、零阳、索外,据6-4、9-26、9-713、9-1861等简所记,还有镡成、充、新武陵、蓬、上衍、门浅、沅陵等县。(二)益阳。8-151记迁陵出三十四年“余见”弩臂输给益阳、临沅。对这条资料先前有不同理解。除前揭周振鹤、钟炜、晏昌贵诸氏比较保留的意见外,罗仕杰认为,在居延汉简、敦煌汉简中,各鄣燧的军需物资若转输他处,极少有跨郡传送者。因而益阳可能隶属于洞庭(《里耶秦简地理问题初探》。9-42、9-724+9-1465记称:“迁陵余完可用当予洞庭县、不当输内史者……”由此推测,8-151是将迁陵“余完可用”的弩臂输送给洞庭属县的记录,益阳与临沅一样,属于洞庭郡,由此可以推定。(三)缺乏隶属的相关记载,而县名见载于《汉志》武陵郡下。这有辰阳(8-373、9-1442)、孱陵(8-467)、义陵(9-670、9-1685等)、无阳(8-1555、9-1154)。这几地为洞庭属县的可能性比较大,但需要进一步验证。(四)安阳,在9-2086+9-2115中与沅陵、上衍等洞庭属县并列,大概也辖于洞庭。
这样,《汉志》所载武陵十三县,除佷山外,均已见于里耶秦简。其中索、临沅、沅陵、镡成、迁陵、酉阳、零阳、充八县,明确属于洞庭郡;孱陵、无阳、辰阳、义陵四县,也可能具有相同属性。益阳于《汉书·地理志》属长沙国,此时属洞庭。新武陵、蓬、上衍、门浅、安阳,未见于《汉志》。此外,9-26说“镡成以便近道次尽下新县”,意味着在镡成以远,至少一度还有洞庭属县的存在。
苍梧郡域蠡测
《刍论》曾分析张家山汉简《奏谳书》案例十八,指出其中的攸(今湖南攸县东)是秦苍梧郡属县。虽然在已刊秦简中,未能看到更多的苍梧县名,岳麓秦简伍56-58却具有重要提示:“廿六年四月己卯丞相臣状、臣绾受制湘山上:自吾以天下已并,亲抚海内,南至苍梧,凌涉洞庭之水,登湘山、屏山,其树木野美,望骆翠山以南树木□见亦美,其皆禁勿伐。臣状、臣绾请:其禁树木尽如禁苑树木,而令苍梧谨明为骆翠山以南所封刊。”体味简文,秦君臣在湘山远看的南方诸山,以及他们渡越洞庭之水前路经的洞庭湖东岸一带,应该都属于苍梧郡境。《刍论》还提到:张家山汉简《奏谳书》案例十八中所谓“苍梧县反者,御史桓令南郡复”,应与《二年律令·具律》“都吏所复治,廷及郡各移旁近郡”的规定有关。这意味着苍梧、南郡毗邻,与岳麓伍56-58显示的地理形势大致吻合。
秦苍梧郡地,《刍论》初步推测与西汉长沙国、郡相当。岳麓秦简伍56-58为这一推测增加了重要的新证据。由于益阳隶于洞庭,苍梧北境比汉长沙略小。其南方是否像洞庭一样,曾有更多的属县,值得留意。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03月06日